陳鴿

安静咸鱼

【文野乙女】蜷进思念深谷



                              一


  

下午5点26分,离龙之介回家还有大约9个小时。我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龙之介离开的时候没有拉窗帘,是顾念我为了他熬到3点才睡觉吧。但这视觉上的欺骗导致我比龙之介多睡了12个小时。其实我十分厌恶在空旷的深夜里打着哈欠泪流不止,不符合淑女的礼仪是原因其一,更多是因为寂静到连心脉搏动都清晰可闻的黑夜会诱生人心底的恶兽。可昨晚一个人靠着浓茶熬到3点的我竟然没有再遭受到这样的侵扰,大概是因为心里已经寄居了龙之介这只恶兽吧。那么接下来的9个小时里等待我的将会是与昨夜截然相反的清醒的漫长煎熬。

我叹了口气,遂爬起来,睁着一双在漆黑的卧室里无用的眼睛胡乱摸索。还好我并不擅长摆设物件,我们的卧室简洁到除了一张床和龙之介的几本书以外就只有挂着的字画轴和角落里充当摆件添色的绿瓷青蛙了。

“嘭!”

呀,撞倒的是龙之介的书吧。唉,吓我一跳。其实龙之介原先是不会把书摆到卧室的。虽然每天早晚都要看书,但总会不厌其烦地往书房跑。是因为我,他才会把预备看的书搬来卧室,是因为我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心感死皮赖脸地要求拉着他的手睡觉。那么现在把书撞倒的我该埋怨谁呢,我自己?还是他异于常人的作息?嗯……该怪我身为他的恋人却总不能适应他的生活。奇怪……和龙之介明确恋爱关系之前的我就没有过向他寻求安心的想法啊。恋爱真是使人盲目啊。

龙之介总是极力迁就我。

正是因为如此,更要为了陪伴他做点什么啊。那就从作息一致做起吧。

我摸到窗边,眯起眼睛拉开窗帘。此时朝东的窗户并不能见到太阳,可我还是下意识地认为会有刺眼的晨光,甚至在拉开的那一霎那闭了眼睛。

平时拉的都是早晨的窗帘啊,该改一改了。我拍了拍紧绷的脸。

此时的日光是金红色的,从窗口照进来,照得我脸上发热,身上似乎也暖洋洋的。

傍晚的室温会比较低吧。

卧室里的气温似是要回应我,突然冷了下来。我哆嗦着打开窗。

然而室外的温度却没有听到没有我的心声,温凉温凉的。我又突然不冷了,四肢却散发着寒气,像是吸纳了整个卧室里的冷气。我握着手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有什么能形容这双手双脚的冰凉。

比起刚取出来的寒冰怎么样。我想着,把手拢圆捂在嘴上呵气。

诶——居然是温凉的。这又算什么呢。

我放弃主动取暖,用手贴住发热的双颊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以为是冰冷的,结果触及体肤时感觉却与正常无差。是龙之介吧。

脑子里突然蹦出初见时他面无表情地插着兜的模样。我不禁扬起嘴角。对了,应该就是龙之介了。明明是接了任务来保护我的人,却一副要吃人的凶样,如果不是后来我壮着胆靠近……又怎么会发现龙之介是这样安全可靠的人,又怎么敢在分别之际攀上他的肩膀握着他的鬓发向他表明心迹。当时龙之介的反应真的是满分大写的可爱——像是被吓到一样瞠目,又偏头捂住嘴轻轻地咳嗽了几声,而后仍不看我,维持着偏头的姿势把手插进兜里闭起眼睛低声喃无所谓。余下的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会冷静去听,遵从心意踮脚凑前献上一吻以封缄。淑女兴奋时的脸颊吻不是失礼的行为吧。可后来广津先生告诉我,一旁的中也先生下巴都砸到脚背上了……总之,能遇见龙之介的我是如何幸运的人啊。如果缺失了对龙之介的爱,我现在会在哪呢。空有一身钱财和罪名的孤女会四处逃窜,直至挥霍尽家财,然后在贫民窟里又饥又冷地独自死去吧。我是如何幸运啊,龙之介居然愿意爱我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哎、不对,爱是能受人支配的吗,如果爱是能支配的,我又怎么会在枪林弹雨中被龙之介只身护住时心跳如擂,被彼时天神一般的他迷得七荤八素,深陷情网。同理,我身上也应有什么让龙之介对我不由自主地动心的地方吧,哎、真是、真是又羞又喜啊。

爱是支配人的。和龙之介相恋的我是一直幸运又幸福地被爱支配着的。


  

                                 二


  

晚上7点,离龙之介回家还有7个半小时。我穿戴整齐,茫然地坐在椅子上瞪着空无一物的木质方桌。

啊……我该开心吗,龙之介终于意识到挑剔的女友不喜欢起床时冰凉的早餐。

还是……来不及做?他这些天都是在深夜回家,黑手党最近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吧,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吗。什么时候才能再像之前一样从早到晚形影不离呢。不如再向黑手党聘请龙之介吧!不……这想法也太不成熟了吧,龙之介是绝对不会赞同的。毕竟现如今再也没有觊觎孤女万贯家财的宵小,或许有,但因为忌惮于威慑四方的黑色祸犬芥川龙之介先生而蛰伏不出吧。龙之介这家伙,实在是过于厉害。

在这样厉害的龙之介的庇护下惬意生活的我迟早会忘记曾四处躲避警察与杀手终日惶惶不安的经历吧。如今的生活在那时真是梦也不曾梦见过。如果把与货真价实的杀人鬼同床共枕这种事情告诉那时的我,估计会被指骂道精神上有问题。可这事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并会一直持续到我和龙之介其中一方老死为止。龙之介是带着我在一片暗伏着恶兽的欲念混沌里杀出一条血路的人。是绝对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这个可靠的家伙竟然还说什么与他在一起的人往往不会长命,全然没意识到就是因为他我这样的人才得以四肢健全地延续性命啊。龙之介的厉害之处真不止在于杀人放火,还在于厉害而不自知。

可这样厉害的恋人居然一反往常,没有给我准备早餐。嗯……如果真做了,那放到现在也已经冷了一天了。晚上一个人热粥吃的话,即使这粥再美味,心里也会落寞又委屈吧。等龙之介回家一定要向他抗议。那现在就在家里随便煮点甜粥应付一下吧。


  

                                三


  

晚上10点整。我裹着毯子抱膝窝在沙发里,脸上映着电视里不断交织变幻的彩光。

“近日来在xx街盘桓不去的大量走私犯不断引起……”

是横滨的法治新闻频道。

不,不对,不可能。

我惊坐起。

不对,我是在做什么啊,妄图从新闻里捕捉龙之介的信息吗,我是迷糊了吧。这种新闻可能会播报通缉我这样无权无势的屠门谋财的逃犯,但绝无可能透露黑手党干员的半点信息。

噢,我真傻。

我懊恼地低下头,缩回刚捂热的位置,盯着膝上的毯子开始发呆。

温柔的浅棕色,是一条非常干净的纯色毛毯,是什么毛我也不清楚,不过摸起来很温暖,像……像龙之介的手,一下子就让人安定下来了。龙之介的生活用品大多都是纯色的。纯白的复古风琴衬衫,纯黑的外套和裤子。嗯……就连浴衣也是全然淡松烟色而无半点花纹图样。这样俊秀的人,被总是黑白的服饰一衬,似乎就成熟严肃了许多呢。啊呀,真想看看他搭其他颜色的样子啊。如果是生机勃勃的苍绿色,会不会更像个仍在就读的朝气少年呢……啊、不对,或许是教学生闻风丧胆的新任教导主任吧,拿着戒尺板起脸往教室一站,怕是能把胆小的学生吓得把头埋进课桌底大气也不敢出吧,那如果是和这毯子一样的浅棕色……啊……居然是这条毯子,刚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这是第一次在龙之介家借住时他给我充作被子的毛毯啊,也是刚才我在整理龙之介专用的储物柜时找到的,难道……

我怔怔地看着这条毛毯。

难道早在我们确定关系之前,龙之介就已经将思念依托在我用过的东西了吗?还是……龙之介存了私心,把自己用的毯子递给当时无依无靠的我?

太羞人了!

我捂住脸倒在沙发上,笑容却要咧到耳后了。

当时是怎么住在龙之介家的呢。

现在想起住在龙之介家的前因仍觉得后怕。真是与死神擦肩而过。有人往我的住所安了炸弹,在无人察觉的时候,房子爆炸之际龙之介一把拽住我从四楼一跃而下并借着异能缓冲,安稳落地。

在此之前,我总以为这个脸色苍白经常咳嗽的孱弱男人是黑手党派来演我钱的。

虽然没有伤亡,但被炸了唯一隐蔽住所的我无处可去了。因为被通缉的身份,我不能在任何旅馆酒店登记入住。于是只能暂借龙之介家一晚,等黑手党为我安排另一处安全的居所。

龙之介毫无怨言地在二楼腾出了一间只有榻榻米和这条毯子的屋子。

其实我睡不惯榻榻米。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潜行,这令我有一种难言的恐惧。但我不敢挑剔,寄人篱下的羞耻感是原因其一,其二是觉得这个拉着我从四楼跳下去都能平安落地的男人要是生起气来,十个我都不够他杀。

于是夜里我一个人紧闭眼瑟缩着裹紧毛毯蜷成一团,直怔怔地感受着脑子里缓缓汇聚了团浑浊的灰白颜色,它们肆意拉长相互挤压,又不断扭曲着在各处逃窜,拖着一种令人厌恶的呕吐感。我攥紧了手里的毯子想要蒙住头,却又不敢轻易动作。

快睡吧快睡吧,如果再不睡,一定又会撞见什么奇怪的东西……无论如何!请你快点入睡吧。拜托了!你在做什么啊!快点甩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快点睡着吧!

“玉姬。”

什么……

我猛地睁开眼。

有什么……似乎是一个人……跪坐在我的面前。

我死瞪着眼不敢动弹。

“玉姬,是我啊。”

这个声音……

他起身,我的耳边瞬间就填满了衣服摩擦时的窸窣声。

窗帘被拉开,青白的月光落地,映亮他半张惨白的脸,另半张脸颓废地躲在阴影里。

是已入土的养父。

恐惧感一下子攫住了我的喉咙,我尖叫着爬起来,慌忙拉门,被毯子绊了一脚,踉踉跄跄地跑出去。

“芥川——”

“芥川先生!”

我哭叫着想要逃离这里。

求求你了!请听到吧!救救我啊!

脚踏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声响,在这空寂的夜里不停回荡。我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脚步声!前面是转角吗我该往哪儿逃千万不要是死路啊!我觉得他就在身后追着我!我只能奋力奔跑!恐惧感没过我的口鼻,我快要窒息了!

前路为什么亮了灯!那个黑影是谁!谁在那里!会是芥川龙之介吗!那个人还在身后追着我啊!

我叫不出声,也不敢回头,只一味地向前蹬步。

黑影的脸逐渐清晰,是苍白的芥川龙之介的脸。

“小姐。”他挺直地立着在灯下,依旧是那一身黑外套。

得救了!

我气喘吁吁地扶住墙,心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

“有什么在追着你吗?”他问。

没有吗——我铆足了劲猛回头。

跑过的走廊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声响。

天啊——没有追上来——

我跌坐在地,大口地喘着气,颤抖着借泪水倾泻满溢的恐惧。

“是……已逝的……家父……”

“鬼魂吗,在下这就去葬送他。”

“是……恶兽。”

话音一落,脚步声就接着响起。

我心一紧,脑子闪过养父晦暗不明的脸,连忙抬头,泪眼里只看见一个模糊的黑色背影。

“芥川先生,请留下来保护我……”我已经无暇顾他了,我真的太害怕了,请留下来吧!

余下的话还没说完我的喉咙就像是被灼烧了一样,疼得我不敢喘气。

幸好,他停下了脚步,又转身背着黑暗回到了灯下。

我抹了把眼泪,心下一松。

“罗生门——”是芥川龙之介的声音。

什么!

我屏息,看见一只红眼的黑色怪物张大嘴从黑暗里扑向他!

“芥川龙之介!”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怪物一口咬下了他的头颅。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轰然炸开,随即是尖锐的嘶鸣不断在耳畔回响。

我的视线有些眩晕。

芥川龙之介无头的身躯流不出一滴血,化作荧白的星点。

消、散、了。

是——恶——兽——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不是芥川龙之介,是恶兽。刚才站在这里的,是恶兽。

为什么会变成芥川呢。

我现在根本无法思考啊。

恶兽不是那个男人吗!

“嗒,嗒,嗒……”漆黑的走廊响起脚步声。说不清因为是恐惧还是什么,我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样无法动弹,只能蜷缩着睁大眼睛迎接脚步声的逼近。

首先暴露在可见的灯光里的是一双黑色的鞋,然后是黑色的外套,微微晃动的白色鬓尾,龙之介锐利的黑色眼睛。

“玉姬小姐。”

“嗯……”我的眼泪又下来了,“是我。”

“刚才,是你说的恶兽吗。”

“是的……”

“缘何是在下的样子?”龙之介的黑外套是披着的,里面是干净的淡松烟色浴衣,“而不是小姐描述的,令尊的模样。”

“我不知道……”我掩面流泪,脑子里养父的月光下颓废的面容与芥川面无表情的脸不断交替出现,然后搅成一团扭曲着的灰白色的浑浊,“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恶兽变成了你的样子……为什么突然间家人都倒在血泊里……为什么突然成了唯一的继承人……为什么突然被指控杀人……为什么不断地被悬赏追杀……为什么……不该是……父亲因为怨恨我幸免于难而想要带我走吗……”

是啊……我一直以为养父变成了恶兽……

血泊里的亲人、难以洗脱的罪名、突如其来的爆炸、恶兽的骚扰、接二连三的追杀……这些都让我觉得生活的前方鬼影憧憧……我该往哪儿逃?我已经无处可去了啊,只想好好活着啊!

我的脑子像一团纠结的乱麻,积攒了数月的悲愤和委屈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的喷井般争先恐后地爆发,再难收拾。

芥川龙之介安静了下来,像是会马上融化在空气里一样。

如果……恶兽会变成芥川龙之介的样子……那么现在站在我眼前的……

“可以……把你的手给我吗”如果没有血液的话,也不会有温度吧。我抽抽搭搭地用袖子抹着眼泪问他。

他摇了摇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你是芥川龙之介,还是恶兽。”我抽了抽鼻子,拖着哭腔问他。

他还是沉默。

我缓缓低下头。

“玉姬小姐。”他走近,“你是想确认在下是否恶兽吗?”

我看着自己的影子。

如果要死的话,给我个痛快吧。

不要再玩弄我了。

我已经,受够了。

“这样猜疑也不无道理,不过在下并非恶兽,方才恶兽已经被在下斩杀了。今晚的事是在下的失职,非常抱歉。在下会尽全力完成你委托的任务。”

“芥川先生——”我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

他瞬间噤声。

“恶兽……是会再生的……我曾亲手把刀捅进他的胸膛,亲手……以父亲的模样。”

“……”

“对不起……”

“……无碍……在下,明白了。”

我抬头,灯光直刺进眼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四


  

我惊醒。

原来是梦啊。

我擦着眼角的泪叹了口气。

电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切的频道,现在应该是连续剧,有一对男女在絮絮地说些什么,我没能听清。

现在是什么时间。

我下意识地偏头看向时钟的方向。

一片漆黑。

那两个人仍在电视里絮絮叨叨,我隐隐感觉到有一团浑浊的黑色在不可目力的角落里张牙舞爪。

后背陡然爬过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我强作镇定,若无其事地扭头把电视的声音开到最大,然后换台。

喧嚣的烟火表演瞬间就吞没了我的恐惧,有对恋人拉着手在绚烂的烟花里穿行,密集的烟火声淹没了他们的笑声,他们的笑容比烟花还要美丽多情。

他们的幸福好像能透过屏幕传递给每一位观众。

无疑是极好的演员。

我松懈下来。

我和龙之介也有过如这般的romantic experience。

港口黑手党从不苛刻节假日,夏日祭当然也在内。而我理所应当与龙之介共度这难得的假期,尤其是在龙之介的妹妹小银穿着可爱的浴衣红着脸对我们解释已有约会之后。

与龙之介相识以来我们一共参加过三次夏日祭,属那次的印象最深刻。

那次龙之介终于换上了我为他准备的灰白条纹的浴衣。我合上他的衣柜,把自己的眼球从一片黑白中掇拾出来,行云流水地在自己的衣柜里抽出一件一直都没来得及送给他的鲸鱼灰外套,和浴衣一样的灰色。龙之介顺从地接过来,披在身上。我们特地提早出门,道路上的人稀稀拉拉的,也有像我们一样手拉着手并肩而行的恋人。路人对我们投以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还有几位远远地看了一眼就一脸惊恐地跑开了。

虽然我的通缉令已经被撤下了,但也不能不允许他人拥有一双慧眼,而龙之介的通缉令,会一直挂在警局吧。

我偏头看向他。

龙之介握紧了我的手。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有些意外,有种心事被亲密的人窥破的窃喜。

我们踩着木屐走过早就熟稔于心的长街。各色的光照在龙之介白皙的脸上,他轻柔地把我的碎发别在耳后,然后在行人此起彼伏的赞叹和低呼中吻了我。嗯……现在想起仍会觉得脸上灼烧着他的鼻息。

我们甩开如潮般汹涌而来的人群,躲进漆黑的巷子里。当我拉着他踩着嗒嗒的木屐声从一片黑暗里闯入悬着明月灯火通明的夜街时,我清楚看见了他微红的耳廓。

我们像是不知道这一场盛事,与往常无二地各捧着茶依偎在长椅上。我靠在他的肩头,听温柔的夜风绕着我们吹过,还听见他几欲同我一般频率的心跳。

看见了穿着浴衣摁着帽子走过来的中也先生,紧接着来了龙之介的老师——拎着据说是女孩子送的炸弹的太宰先生。

原来龙之介有老师。

龙之介站起来挡在我身前,对着他的老师说:“这是在下的恋人。”

他笃定地说。

太宰先生身旁的白发少年一脸震惊。

诶,我成了龙之介的恋人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令人费解。

我借口困倦,结束了这一场计划外的奇遇。

回家的路上静得只有木屐的响声。

“再慢一点吧,好久都没有享受过这么惬意的夜晚了。”我说。

其实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只要两个人在一起。

我羞愧地将心意全盘托出。

他看着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放下发簪散开长发,把发圈套在龙之介手上。龙之介实在太瘦了。手腕上的发圈绕了两圈还仍有些松垮。他的手却很大,走动时手上的茧子厮磨着我的掌心,像是手里熨了一枝刚从烈日下取出的狗尾草。

身后突然炸开了烟花声,我和他一齐回头。

夜风缠起我的长发起舞,我在发丝的间隙里瞧见他的脸,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

他说:“玉姬……”余下的话尽数被如雷般的烟花轰鸣声吞没。

我拢着乱发的手一顿。

你——在——说——什——么——

我双手拢着嘴用力朝他喊。

他抿唇,看向夜空,烟花在他的眼瞳里接连绽放。

我最后还是没能得知他那晚究竟说了什么,但我确信,总有一天会亲耳听到他再向我提起。


  

                                 五


  

“啪”

头顶的灯突然亮起,我反射性捂住被白光刺到的眼睛。

空旷的客厅里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龙之介。”

“嗯。”身旁的沙发陷落了一块儿,耳畔响起他低沉的嗓音。

“怎么不开灯?”

我眯起眼睛靠过去,把头歪在他的肩上,伸出手捧住他白色的鬓发尾。

“节电,如果……龙之介是担心恶兽的话,我想,既然杀不死它,也无法躲开,不如就把恐惧丢到一边,直面它,设计抓住它然后关起来,一劳永逸。”

“很好。”他点头,发尾在我的手心挠动。

“不能总是给你添麻烦。”

“……恋人是可以依靠的。”他握住我的手。

“那——我的腿麻了,请我的恋人,抱我到卧室去吧!”

龙之介接过我手里的遥控器,关掉了已经在放ed的电视剧,遂一手绕过我的膝弯,一手环住我的腰,抱起我朝着卧室走去。

我靠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声比脚步声还响。

“沙发上的那条毛毯……”

“……”

“是你的吗?我用过的…在你的储物柜里找到了……”

“是我的……”

“在我离开后借此睹物思人吗?是不是抱起毯子贴在脸上用力嗅着,企盼捕捉残余的香味什么的,虽然我并不用香水……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会很害臊的,因为,我就在龙之介不在家的时候做过这样的事。”我用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戳着他心口的位置。

“……嗯,不会把毛毯往脸上贴。”

“没想到龙之介也会做这种风流事。”

我仰起笑脸。

他低头,明明神色未见起伏,贴在耳畔的心跳却比我的要快。

“真开心啊。”

他垂眼看着我点点头,脸侧垂下的鬓发微微摆动。

“龙之介……”我低喃,“今天回来地异常早诶,身上也没有血腥味……”

“回来前处理了。”

“龙之介,”我用额头贴上他的颈侧,“现在把上次夏日祭我没听到的话再说一遍吧。”

炽热鲜活的血液在他的身体里跳动着,像是燃起了一场油泼的熊熊烈火。我避之不及,揪紧了他的衣领,被烧得满面通红,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无路可逃了。

月光盈满了整个卧室,这个叫做芥川龙之介的男人双手撑在我耳旁两侧,背对着敞亮的窗,像背了一轮满月。

他是神明,独属于我的神明。

他的光芒溢进了我的五感,将我的退路层层封锁。

“玉姬,嫁给我。”龙之介说。曾在镜子里看过无数次的脸庞借了他的月光,在黑色的眼睛里盘踞。

我从没想过要逃,我要和我的神明缠绵到天荒地老。

“真是简陋得不落俗套的求婚啊……”我圈住他的脖子,用鼻尖去蹭他的鼻子和脸颊,微张着嘴吞进他呼出的气体。

他托起我的头颅,与我唇齿相依。

我闭眼,脑海里亮起皎白的月光。

“如果……我变心的话,那就杀了我,把我烧成灰,随身带着……”我一口咬住他的肩头,将喘息和他的姓名缠绕在唇舌间。

“嗯。”他埋首在我的颈间,闷闷地应了声。


  

“一个人……喝粥的话……总是会很难过呢……”


  

                               六


  

晨光清扫净夜的余孽,风像是在窗帘上定了居,呼呼地闹着,闹醒了倦人,摇来了一阵寒意。

她埋头蜷缩在床角,在呜呜的风声里挤出几句破碎的低喃。

“龙之介……”

“我又要……开始……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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